一个世纪的守望

　　漂亮的漂姑娘和一个纨绔子弟结了婚，起先感情尚好，后来男的变了心，在外爱上另外一个女子，正当他们结婚的那天，漂姑娘找去了，而这狠心的男子居然不认，把她赶出了门。漂姑娘又气又恨，最后自杀了。
　　这是一篇80多年前写的小学作文的故事脉络。这篇作文出自一个名叫斯霞的小姑娘之手。“这个为漂姑娘鸣不平、反映女子深受压迫的故事，得到了老师很好的评语。”数十年后，斯霞在回忆中这样写道。
　　严格来讲，这篇作文在今天看来，显得有些负面。漂姑娘完全不必把自己的生命浪费在一个负心汉对自己的伤害上，作文因此就显得不那么阳光。或许，今天的语文老师不会给高分和好评，还会批评这个孩子，但是80多年前斯霞的老师选择的是欣赏和鼓励。那之后的几十年里，斯霞逐渐成长为名冠中国教育界的小学教师。

　　爱上了小学教师的职业
　　在21世纪，浙江诸暨的斯宅村是一个风景民俗旅游景点，在行政区划上属于斯宅乡，有公路通达。斯霞曾经描述说，这里地处山区，离县城70里，当年人力车只通到陈蔡。从陈蔡到斯宅的15里山路要徒步翻越。斯宅四面环山，沿山有一条小溪直通浣纱溪。传说浣纱溪是春秋时代越国的美女西施浣纱之地。
　　1910年出生的斯霞在这风景优美之处长大。她的祖父和父亲分别读过四书五经和上过武备学堂，但是都在家守业，因此斯霞是斯家连续三代中第一代外出上班的人，而且还是一个女人。这得益于斯霞母亲对她的要求。母亲虽没有文化但聪明能干。母亲鼓励斯霞出外求学，力求自立。
　　斯霞的求学生涯从私塾开始，然后又上了“斯民小学”。斯霞爱看小说，《三国演义》、《西游记》、《红楼梦》都看过。那篇漂姑娘以死抗议丈夫移情的作文就是这个时期写的。数十年后斯霞依然记得，“老师在我文章的好些词句上画了圆圈。从此，我对语文的兴趣就更高了。”
　　斯霞十二三岁的时候，山洪暴发造成水灾，学校无法开学。在亲友们的鼓励和帮助下，离毕业还差一年的斯霞借用姑妈的小学毕业文凭考上了女子师范。师范毕业后只能当小学老师，上中学则可上大学，到政府机关就职。当时，斯霞想的是只要能读书就好，管它中学还是师范呢！
　　斯霞就读的杭州女子师范学校开设的课程门类齐全，一下子把斯霞带入了广阔的世界。斯霞在老师鼓励下参加乒乓球比赛并获得了冠军。斯霞还是活动积极分子，在游艺活动中负责总务工作，还和男生跳双人舞。在尽职并且善意的老师注视下，斯霞自由成长，到毕业时已经具备了小学老师的能力和素质。这时，她还只有17周岁。
　　1927年，斯霞从师范毕业，和一位姓袁的同学一起来到绍兴五中附小任教，上班的第一年，斯霞在游艺会上指导学生排演流行的歌舞剧《葡萄仙子》、《麻雀和小孩》、《月明之夜》，并在男女教师合演的一个话剧里扮演剧中女主角，最后还跳了独舞。事后，小学部主任的称赞让她心里很高兴。教学之余，斯霞常和学生、同事畅游龙山、东湖，陶醉于湖光山色之中。斯霞和学生们相处亲密，她分工负责养一只小兔子，由于对天气变冷准备不足，小兔子受冻死掉，斯霞难过了好久。不知不觉中，斯霞爱上了自己的小学教师职业。
　　战火中的职业生涯
　　长辈关切地告诫斯霞“小学教师最没出息”。一次，一位陌生的人力车夫得知斯霞是小学老师后流露出同情和惋惜，给斯霞留下了深刻印象。随后，一起毕业的同学兼同事也通过升学转行了，但此时的斯霞已经深深建立了职业认同，这一切都不能动摇她当好小学老师的决心。
　　不久，绍兴五中的校长教师全部换走。1929年秋，斯霞转到浙江嘉兴县集贤小学工作。斯霞受命教从未教过的体育课。她向母校的体育教师求助，得到两份团体操教材：“菊花舞”和“斗牛舞”。斯霞起早摸黑地帮女生们排练，从中悟出，花一分力气，就会有一分收获。
　　1930年，斯霞经同事介绍到浙江肖山湘湖师范学校做音乐教师几个月。此时斯霞与毕业于中央大学土木系、在导淮委员会工作的孙士熊结婚，就来到了南京，在东区实验小学（即逸仙桥小学）担任中年级语文和算术教师。
　　一年后，因军阀内战，斯霞到杭州林司后小学做代课教师，随后又到绍兴第五中学附属小学工作。1932年冬，斯霞回到南京，在中央大学实验学校小学部工作。在这里，斯霞接触到了美国的教学方法“道尔顿制”，高年级学生按能力分班，分一、二、三、四班，几班同时上，有的学生语文在一班，算术也许在三班。低年级进行“设计教学”。除语、算外，常识和音、体、美都没有现成教材，要自己编写，唱歌、画图等各项教学，都要教师自己设计。除唱歌外，其他课程一律由班主任担任。斯霞的班级名为“思遐级”。实验学校老师们业务能力都很强，他们对学生态度和蔼，从不体罚学生。这段经历为斯霞后来享名全国的“爱的教育”打下了思想和实践基础。
　　1937年夏，斯霞放署假回诸暨老家，适逢“七七事变”爆发，中央大学实验学校被炸。斯霞不久后到长沙短暂担任代课教师数月。随着抗战深入，斯霞随丈夫一起，跟着丈夫单位辗转四川、贵州，丈夫从事川康公路和赤水河工程施工，斯霞看到有近百名单位子弟失学，就亲自动手，借房屋、打课桌、编教材，在另外两位教师帮助下创建了一所单位子弟学校并在其中任教。
　　1945年8月，日本投降。斯霞重回南京，并托学生家长、教育官员吴研因先生介绍回到了原学校任教。没想到，接下来就是内战，斯霞与抱病随单位转移的丈夫和两个孩子在杭州分别，自己带着另外3个孩子回到南京，向学校借了一间8平方米的小屋，一住就是30年，直到1979年才搬出。
　　人生的巅峰与低谷
　　1949年解放之后，物价稳定、社会安定，斯霞的教学生涯进入了一个新阶段。这个时期，斯霞接触到前苏联的教学思想和体系，对经历过传统文化熏陶、了解美式教育的斯霞来说，这20多年的教学积累，帮助斯霞形成了自己的教学风格和体系。
　　1956年，斯霞光荣入党，一贯努力工作的她，表现更加积极。
　　1958年，斯霞的丈夫因肺病去世。没能在丈夫病中服侍照料，成为斯霞一生的憾事。
　　丈夫去世后，除长子已从清华大学毕业并留校任教，斯霞要照顾其余4个未成年子女，还要干好工作。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买菜做饭，晚上别人都入睡了她还在给孩子洗澡洗衣。即使如此，斯霞也没有耽误白天的教学工作。她把这归结于党的教育：“是党，教育我要兢兢业业搞好工作，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ｂｄｐｑ是兄弟，它们长得真相似。ｂ大哥是大肚皮，反过来是ｄ兄弟；ｐ哥哥有个大脑袋，转过脸来就成了ｑ小弟”。这是斯霞在那之后担任语文教师时自编的教学顺口溜。1958年，斯霞接受了小学五年制的试验任务（此前小学的学制都是六年制）。没有五年制的教学大纲，也没有五年制的教材，在南京师范学院教育系及附小校领导帮助下，斯霞自编教材教学。在识字教学方面，斯霞采取了随课文分散识字的方法，先教学生掌握拼音工具，接着教学生识一些简单易记的独体字和看图识字。在学生识了一两百字之后，斯霞就让他们开始学短句短文来提高识字量。学生在两年里识了两千多字，读了174篇课文。斯霞还叫学生多看课外读物。这个试验班三年级就达到四年级的水平，四年级起用六年制的高年级教材教学。结果，没有加班加点，胜利完成了五年制的教学试验任务。学生负担不重，德智体全面发展，1963年夏全部毕业，并升入中学，单升入南京师范学院附属中学的就有十几人。
　　她的成果开始引起了社会的注意。
　　执着的守望者
　　1960年斯霞被评为全国“三八”红旗手，出席了全国文教群英会。后教育部小教司司长肖敬若到南京，听了斯霞的识字教学情况汇报很高兴。在他的支持和鼓励下，斯霞写了《迅速培养小学一年级学生读写能力的经验》小册子，由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
　　当时，江苏省教育厅副厅长吴天石也很关注斯霞，把她的教学实践当做模范典型。吴天石选了六年制第七册的《一个伤员的愿望》让斯霞在二年级试教，取得较好的效果。《江苏教育》曾发表他的题为《一切优秀的教学经验都应当在全省开花结果》的文章，总结斯霞的语文教学是以语言教学为中心，把识字、阅读、写话三者结合起来。他还请《江苏教育》社的同志帮助斯霞总结经验。在他们大力支持下，斯霞写了拼音、识字、写字、阅读、说话与写话、作文等方面文章，登在《江苏教育》上。上世纪60年代头几年可以说是斯霞语文教学成果比较丰硕的时期。
　　1963年，新华社记者古平和《江苏教育》编辑经过一个多月调查访问，在《江苏教育》上发表了题为《育苗人》的文章，后又和同为新华社记者的徐文合作，写了题为《斯霞和孩子》的报道，被《人民日报》和全国许多知名大报广为采用。这两篇文章主要是写师生关系的。其所总结的“童心母爱”，在1964年之后成为斯霞被当做反动学术权威批判的理由。一开始的时候，江苏教育部门的同志们还能顶住压力，斯霞也在1964年再次当选人大代表。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斯霞停止教学，全职挨批。1969年，斯霞部分复教，但教的是除语、算外的副科课程。1973年，斯霞被江苏省教育部门调去编教材，她对四人帮的那一套口号有抵触，申请回小学任教。1977年，斯霞终于回到了小学教师的岗位上。
　　直到1979年，斯霞“母爱”“童心”的教育精神才被教育部正式正名。
　　1978年，斯霞就已被评为小学特级教师并当选第五届全国人大代表、省劳动英雄、全国“三八”红旗手。1979年，斯霞又被评为全国劳动模范。对这些荣誉她觉得“受之有愧，感到虚名在外，压力很大。”
　　1978年，斯霞被任命为南京市教育局副局长，她一再向组织声明：“我不会做，也做不好”。挂名副局长两年，1980年斯霞辞官回到小学教师岗位上继续耕耘。
　　斯霞一生执教小学，不求闻达，84岁时正式退休。2001年，退休了的斯霞支持自己的长子孙复初先生在常州参加清华大学和常州市教育局举办的教育研讨会上发表讲话，恳请教育界反思应试教育的负面影响，呼吁给学生减负。她在生命的最后一息依然关爱孩子、关心教育。她是爱的教育执着的守望者。
　　2004年1月12日，斯霞去世，享年94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