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牛顿、爱因斯坦并非生来就是个伟大的物理学家一样,严复也不是一个天生的启蒙思想家。严复小时候和那时所有的孩子一样,是做好了面壁十年、苦读诗书,然后考取功名的一切准备的。那时候读书和现在不一样,现在读书的目的就算也是为了将来混个差事,高中毕业以后就可以根据自己将来的理想,去考不同的大学。比如想当舰长就去考海军指挥学院,当大法官就考政法大学,想做个盆满钵满的大商人,就去读财经大学,要想将来混个中科院院士当当,那起码也得读北大或者清华。
可严复小时候没这些,那时候想混个武状元就去习武练拳,想当文状元的就去私塾里听老先生给你讲诗书,所谓诗书的内容除了四书五经,就是来自古代各家圣贤的经典。而且老师只让你摇头晃脑地背诵各家圣贤的诗书,背不下来就要挨手板,至于圣贤写诗写书的时候在想什么,关于思考这件事老师不会教你,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读诗书能读出“黄金屋”,能读出“颜如玉”,也能读出启蒙思想家?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不过严复能从读诗书的书呆子变成启蒙思想家,就是因为他在福建闽侯这个美丽动人的地方,碰上一位比较邪门儿的老师。
美国学者史华慈曾对宋明理学有一段评论:“据认为,朱熹和王阳明的后继者所关心的,仅仅是从他们自己头脑中杜撰出来,然后用儒家经典加以解释的空洞词句”,而对后起的考据派则认为,“考据派起初以顾炎武等人为代表。这一派提倡注重现实,即往往标志着各地思想新动态的现实。他们主张从事实中寻找真知(实事求是)。但是,这里说的事实并不是佛朗西斯·培根感兴趣的事实,而是有关中国文化传统的史实。” [6]他说顾炎武的事实是琢磨古代圣贤心里在想啥、想干啥,虽然还不算现代意义的事实,但比起张载老先生多少落了一点地。
接着说严复。生活在大地方、正儿八经的读书人,比如京城或者咸阳、开封、南京府这些大城市里的书院、私塾里读书、教书的文化人儿,都各自抱着汉学、宋学、桐城派或者考据派某个先贤的大腿不放,很少有人想起来去玩兼容并蓄。生活在边远山区,却又美丽如画小山村里的乡下学者们,也许觉得反正也不会有啥大出息,于是各家都去看看,都去玩玩,严复碰上的就是这么一位在当时非正统的、比较邪门儿的老师。
严复10岁的时候,父亲为他请来了一位塾师,这个塾师通晓各家理论,而且比较赞成顾炎武,他玩出一套宋学、考据派并重的论点。所谓并重就是博众家之采、兼容并蓄,不但读宋学,同时还玩顾炎武的汉学,而且写文章玩的是桐城的风格。
虽然这位老先生只教了严复两年就去世了,但他这种治学态度和方法却对严复的一生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我们看到黄少岩(严复的塾师——作者)为他12岁的学生规定了学习宋、元、明三代杰出思想家的处世态度和思想倾向的任务。思索一下,就会发现,严复后来对斯宾塞宇宙论的形而上学体系和对穆勒逻辑归纳法与经验主义所抱有的同样热情,正是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他的老师糅合‘汉’学与‘宋’学价值的苦心,……。”[7]什么叫“对斯宾塞宇宙论的形而上学体系和对穆勒逻辑归纳法与经验主义所抱有的同样热情”呢?其实就是兼容并蓄,斯宾塞和穆勒是两个风格不太一样的哲学家,斯宾塞很严肃,玩社会学、法律,穆勒是个自由主义者,反对宗教专制,崇尚自由。不过史华慈这里只说了宋学和汉学,其实严复还是一个非常地道的桐城派,严复比他说的更能兼容并蓄。
3船政学堂初探西学
严复原本也是想苦读诗书,然后考取功名。可他的命不好,恩师死了以后不久,父亲也没了。父亲是当地挺有名的郎中,所以老爹活着的时候家里生活还算不错,他死以后家里没钱了,严复那时才12岁。而他的少年时代,正是曾国藩、李鸿章等玩的洋务运动如火如荼地兴起的时代,就在严复老家不远的福州马尾,一个叫做船政学堂的洋务学校刚刚鸣锣开张,船政学堂按现在的话说就是海军学院。发起和掌管学堂的船政局大臣沈葆桢是严复的同乡,也是他父亲的好朋友,在沈葆桢的举荐下严复来到船政学堂读书。
那个时代,进船政学堂读书,不像现在考上海军学院那么风光。不但如此,那时不学儒家的国学而去上什么洋务学校是一件非常没面子的事情。为招揽人,船政学堂不但免学费,还每人每月发给三两纹银以补贴家用。不要钱还倒贴?不去白不去!于是严复来到船政学堂。船政学堂分造船学堂和驭船学堂两科,造船学堂用法文教学,驭船学堂用英文。由于严复入学考试考了个第一名,第一名有资格选择上哪个学堂。他选了后者,也就是用英文讲课的驭船学堂,没想到,这个选择改变了严复的一生,也造就了一位中国近代著名的启蒙思想家。
15、16世纪以葡萄牙人为首的欧洲船队,绕过好望角漂过印度洋和马六甲海峡,登上了中国广东的海岸,大鼻子蓝眼睛的洋水手第一次出现在中国人面前。一开始是大鼻子洋水手,接着是蓝眼睛的洋和尚。洋和尚的到来除了让中国老百姓知道世界上还有个和咱们孔夫子、如来佛一样受人尊敬的大圣人耶稣以外,还让大家看到了好多以前从来没见过的玩意儿,比如世界地图、自鸣钟、望远镜等等。洋和尚高兴地把这些玩意儿演示给大家看,于是,一个叫“西学东渐”的时代开始了。从此中国人开始逐渐了解西方,认识西方人。
只是这种了解和认识开始中国人并不是很情愿,因为那时候大家都把洋人叫做蛮夷之人,洋人带来的自鸣钟、望远镜这些玩意儿都叫做奇技淫巧。什么叫蛮夷之人呢?蛮夷之人就像非洲或者南美洲亚马逊丛林里的土著,还是用树叶遮体、茹毛饮血,不认识字、没文化的野蛮人。那啥叫奇技淫巧呢?《尚书》云:“作奇技淫巧,以悦妇人。”什么意思?《尚书》批评商纣王很荒唐,就知道泡妞讨女人喜欢,所谓“奇技淫巧”就是讨妇人喜欢的小玩意儿,比如小手饰、头发簪子,还有耍猴戏之类的雕虫小技。对洋人如此态度,还会有几个人想诚心诚意地去了解洋人,学这些蛮夷之人的科学技术呢?
不过此时的西方却是另外一番景象,一股“中国潮”正在那边蓬蓬勃勃地兴起。已经会玩科学,会造坚船利炮,这么牛的欧洲人怎么会想起玩“中国潮”呢?欧洲的“中国潮”是怎么来的呢?这事儿的开始,和从中国贩运到欧洲的各种商品有关,比如来自中国的茶叶、丝绸、瓷器和漆器等等,这些商品通过葡萄牙和其他国家的商船运到了欧洲。